揽木根以结苞兮,贯薜荔之落蕊。
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
——节录《离骚》
揽:音同览,持,取,拿。木根:香木之根,蒋骥的《山带阁注楚辞》中认为,木根即木兰根。贯:贯穿。矫:举起。菌桂:肉桂,为香木,树干挺拔如竹,皮薄可卷;开白花,*蕊。胡绳:楚辞研究家普遍认为,胡绳为一种香草,但却没有明确指出胡绳的具体的形态,《离骚草木疏补》中则将胡和绳分开,认为胡是胡蒜,绳则为另一种植物蛇床。这样胡绳就能够确知它们在自然界里的存在。纚纚:绳子又长又好的样子。取来木兰根,系上白芷,将薜荔的花蕊串起来编成花环。拿肉桂把蕙草联结成串,用胡绳搓捻编织成的绳索又长又漂亮。《离骚》里埋了很多的矿脉,有些是屈原瑰丽的精神世界激发、裂变、重组而形成的,有些则来自屈原丰厚的知识库。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世事沉浮,自然纷变,部分历史的脉络通过了艰难险阻的时间的甬道来到我们的面前。我们听到文字和图像中的心跳声,隐约把握一颗过去心脏的跳动,以此来揣测出它曾经存在过的样子。但更多的历史的脉搏不是石化了就是断绝了,只剩余一个个想象的名字,或者,因为张冠李戴的关系,人的想象天空和历史张开的视野相互交织起来,组成了所谓历史研究的神秘莫测的时间丛林。作为过去和将来连接着的我们(“我们”这个概念的内涵之一,不是单纯指向一种存在,而是包含着现在正在进行的内容,当表达“我们”时,也就是在表达一种“现在”),把一点点累积起来的确定性当成脚下走过历史长河的跳跳石,然后一步一步接近那人永远都无法成为真相的实在。“绳”,作为一种植物,现在已经不再使用这一名称,因此,《离骚》中,如将绳按照一种植物来看待的话,它就是一块化石。用常规思维和现代思维来理解,和它靠得最近的意思自然是绳索,但屈原灵光一闪的世界里,胡绳真的就是那么一条又长又美丽的线索吗?这是个无关紧要却有些意思的问题。说无关紧要,是因为这个概念仅仅只是屈原写作时内心滑过的一个概念,就如同我们走过路面时头顶飘落下来的一片落叶:说它有意思,是因为,部分《离骚》的解读者认为它是具体的一种植物,“蛇床”、“蛇床”、“和绳”之间关联起来,就好像一条时间被打通的隧道,一种无法探知究竟的植物和一种现在依然在土地上繁盛地生长着的植物相互之间有了一面可以照出对方身影的镜子。屈原留给了我们两重世界,一重是内聚的精神世界,在这重世界里,有一个民族性的光辉灿烂的人格之美,这美如同日月,伴随着我们生生不息奔向永恒的脚步:另重世界则是发散的如同先秦百科全书般的文库世界,在这重世界里,山川河流,草木人语,神怪之念,*母厅堂。阅读和想象的过程当中,让人爱墓起这重世界里逐渐通向远方的条条小径,每一个具体的种子一样的名词就是这样的一条小径,这小径如果能够不断向远处延伸,就说明过去和现在相连的一条血管被打通了。吴仁杰在《离骚草木疏》中说:“绳即绳*也。《尔雅》云‘盱,一名虺床’,郭注‘蛇床’,一名马床,《广雅》云:‘一名绳*。’《嘉祐图经》云‘三月生,苗高三尺,叶香,碎作丛,似蒿枝。每枝上有草头百余,结同窠,似马芹类,四五月开花’。”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的记载则有点神话传说的味道,他说蛇床,“蛇类常卧居植株下食其种子。”因此得名“蛇床”。
蛇床是伞行花科的植物,长成的植株浑身散发浓烈的香气,样子看上去像川芎,又像芫荽,蛇床能够吸引蛇到它身边来,并非因为它是蛇所喜欢的一种食物。大凡香气浓烈的植物,往往能够吸引大量的昆虫,而大量昆虫的到来,必然吸引食虫类的小型动物,正是这些小型动物,比如青蛙、林雀、壁虎,是蛇的最爱。李时珍说蛇类吃蛇床的种子,只要这条蛇不是想修道成仙的话,-般是没有勇气去做这种生理上的突破的。古代的神话传说当中,有灵气的香草必然有长虫(也就是蛇)和它相伴,有灵气的香草,比如灵芝人参一类,到千年万年之后,生命达到世间的圆满,蛇等在这个瓜熟蒂落的时刻,正好独享天地汇聚的灵物,最后帮助自己羽化成怪成仙,脱离动物这个臭皮囊的羁绊。蛇床可能因为身具香气,所以才有蛇吃其种子的附会-说。却不知道这是蛇床和蛇两家定守的自然里的一种攻守同盟,蛇在蛇床的浓香里获得更多的猎物,蛇床则因为蛇而更多一份生命存在的安宁。
嫩绿的蛇床在北方是一种蔬菜,在北京的蔬菜市场上,常能见到茴香,和蛇床长得差不多一个面孔,仿佛双胞胎一般,不知道这茴香和蛇床是不是同一种植物的两种名称,茴香是民间叫法,而蛇床则为学名。我不会分辨茴香和蛇床的样子,但茴香馅的饺子是我喜欢吃的。
注:文章摘自韩育生老师《楚辞里的植物-香草美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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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蛇床原植物高清照片请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