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整个将*府红烛摇曳,灯火漫天,好不热闹。
我身后的子衣阁,一片漆黑。
耳边恍惚回响起一个时辰前几个丫鬟口中的话,涩痛一点一点蔓延四肢百骸。
吹着冷风,我站了许久,脑海里面只有那一个事实。
齐羽寒要成婚了,可他要娶的人却不是我。
说好的要娶我呢?
我在子衣阁前站了许久,最后连自己怎么回的房间都不知道。
只有窗前隐隐透过来的几道月光,带着凉意,直射过来,我觉得好冷好冷。
明明是炎热的夏天,却觉得浑身都是寒意,下意识的紧紧抱了抱自己。
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心头一震,下意识的就想要迈出脚下的步子,但想到一个时辰前听到的那个婚讯。
硬生生的止住了自己内心的冲动。
直到他走进来,从身后伸出手环住我,我才发觉,泪水早已模糊视线。
甚至手心都一片粘稠,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我张口习惯性的就要喊阿寒,可到了嘴边,心口抽痛怎么都喊不出口。
“齐羽寒,你要娶县主?”
我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了心中的波澜,故作平静的开口。
只是问出这话的时候,嘴唇却不住的在颤抖。
“是。”
身后男人的动作一僵,耳边就传来了我怎么都不想听到的答案。
胸腔中似乎再也隐忍不住怒火,我咬紧牙关,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不点灯?”
齐羽寒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但却若无其事的放开我,走到梳妆台前,点燃了烛火端到窗前。
烛火被夏夜透进来的凉风刮着,飘忽不定,似乎随时都要熄灭。
一如我此时对齐羽寒最后仅剩的情。
眼眶终究还是湿了。
“那我呢?”
我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齐羽寒,强忍着即将要汹涌而出的泪水。
心中又下意识的嘲笑自己。
难道到了此时还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期待听到他口中不一样的答案吗?
我紧紧的盯着眼前的这张脸,心底情绪不断翻涌。
为了这个男人,我几近丧命,放弃了整个栖无阁。
如今他终于做了齐国虎威大将*,却要另娶她人是吗?
好,真好……
“子衣,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今生挚爱。”
齐羽寒伸出手抚了抚我的脸颊,一如既往的温柔。
温柔的如同他三日后要娶的人真的是我,真的要和我喜结连理,成双入对一样。
“今生挚爱?呵,整个将*府都知道你要娶别的女人,只有我不知……道……”
最后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我就哽咽的没了声音。
喉咙里面像是卡了针,异常疼痛。
余光瞥到眼前燃烧的红烛,我觉得格外讽刺。
就在一个时辰前,我还满心欢喜,以为三日后是我和他成婚的日子。
若不是恰巧听到那些个丫鬟的话,是不是直到他和别的女人洞房花烛我都不会知道真相。
“子衣,你听我说……”
齐羽寒一如往常一般抱着我,眼中皆是宠溺。
只是此时的宠溺,硬生生的刺痛了我的双眼。
“我不想听!齐羽寒,你知道的,我不会做妾!”
我的过去,没有人比齐羽寒清楚。
儿时,就因为母亲是妾室,遭正室下了*手,母亲惨死,阿弟被*害,我才入了栖无阁。
他明明知道,我宁肯死,也绝不会为妾。
“白子衣,不要再闹!”
齐羽寒身形一顿,放开了我,语气陡然转凉,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闹?
这个字眼如同锋利的匕首,划破皮肉,直击我心底。
一个月前,是他满心欢喜告诉我要和我成婚。
我本不抱任何希望,却终是被他的深情打动。
毕竟,我们历经生死,惺惺相惜,战场上曾并肩作战。
我也觉得,他终会是我的良配。
不曾想,成婚前一周,他却要娶别的女人。
若不是我从丫鬟那里得知,直到此时我都浑然不觉。
究竟是谁在闹?
“……”
我在窗前,看着齐羽寒渐行渐远的背影,泪终是一滴一滴无声滑落,整个身体颤抖的几乎都站不住。
泪水一点一点模糊视线,曾经的一切仿佛再度映现。
三年前战场,我为他挡下*箭,几乎丧命。
一年前出征,他不顾大雪延绵,拉着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去看病,最后冻伤腿,差一点截肢。
明明那般深爱,明明从无嫌隙,为何却……
想到此,心疼的像是在滴血。
我捂着胸口,佝偻着身体,瘫坐在床上,不想再去想,也不愿再去想。
这一晚,我一夜无眠,在床榻上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上,望着铜镜里面那个疲惫不堪的面孔,似乎连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要知道,我曾是栖无阁的阁主,号令江湖,搅动风云的栖无阁阁主。
怎么会这般的低声下气,委曲求全!
我走到柜子前,在柜子底部的盒子里面,拿出了许久都未曾佩戴的阁主令牌。
洗漱上妆,换上了一袭白色流苏裙。
我还记得,初见齐羽寒之时穿的就是这件流苏裙。
怎样开始,便怎样结束吧。
我照常去用早饭,一如往常般为齐羽寒布置饭菜,不尽详尽,细心。
因为这是我和齐羽寒的最后一顿饭。
吃完饭,我轻拭了拭嘴角,站起身来,走到齐羽寒面前,淡淡的开口,“齐羽寒,我累了,该回栖无阁了。从此以后,你娶你的县主,我过我的自由生活,婚嫁自由,互不相干。”
齐羽寒手上筷子的动作一顿,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不动声色的开口,“今天这个糖醋鲤鱼做的真不错,你不是最喜欢吃了吗?来,多吃点。”
“齐羽寒,你这般有意思吗?”
我大袖一挥,直接掀翻了齐羽寒手中的盘子。
“到了这时,还这般若无其事是要怎样?仗着我爱你便得寸进尺,以为不动声色就可以继续和从前一样吗?”
“齐羽寒,你别忘了,我是栖无阁阁主,不受任何束缚,天地间都任我来去自如。你拦不住我!”
说完这话,我明显看到了齐羽寒眼底的震惊,同时也惊了我自己。
是啊,曾经,我仗剑天涯,戎马江湖,是那般自由,那般随心而活。
可入了这将*府之后,我知道朝堂之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所以处处都守着规矩,接见朝中大臣,与朝臣内室周旋,乃至听闻亲王圣上每一项嘱托交代,每一项都让我如坐针毡。
我生怕不懂规矩,给齐羽寒落下了话柄,让他为难。
曾几何时,我竟连自己都忘了,只记得自己是齐羽寒的贤内助是吗?
此时,我才惊觉,栖无阁阁主白子衣那潇洒随心的一切,在入了将*府之后都如同一场遥不可及的梦一样,渐行渐远。
我真的累了。
既然痴心错付,他要另娶他人,我又何不做回那个真正的自己。
“你要走?”
齐羽寒仿佛怎么也不曾想到我会这么说,眼底带着浓浓的不舍,还有眷恋。
可这些在这一刻的我看来,都十分可笑。
明明是他要娶别的女人,明明是他先负了心。
此时这般,却好像我是那个最先背叛承诺的人一样。
这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自己真的是瞎了眼。
“是,我要走。”我斩钉截铁的开口。
“无论如何都要走吗?”
齐羽寒没再看我,只是喃喃问了一句,语气仿佛带着无尽的落寞。
可我此时连看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是,无论如何都要走?”
我说完还没有来得及转身,身后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姐姐这是要去那里啊?”
我就那么站在那里,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这个声音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
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眼前闪现的满满的都是母亲浑身是血的场景,还有阿弟身下那一片鲜红。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好像结了伽的伤疤重新被揭开,血淋淋的疼。
白柔,就是当初白家正室唯一的女儿,和我有着深仇大恨的仇人女儿。
就是她娘害死了我阿娘和阿弟。
当初也是她几乎活生生打掉了我半条命。
而这一切,齐羽寒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们在一起整整三年的时间,每每到了阴雨之际,我浑身上下都疼的要死。
就是因为当年白柔对我下的死手,纵然是好了伤口,但却早已深入骨髓。
每一次阴雨之际,都是齐羽寒抱着我,咬着牙仿佛经历死一般的痛苦才熬的过来。
我怎么都不相信,齐羽寒竟然要娶白柔。
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我对白柔的恨。
可他竟然……
不,他怎么都不会娶白柔的。
对,他一定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白柔。
胸腔之中的气血不断翻涌直冲头顶的穴道,我压下那口腥甜。
心中抱着最后的一丝希冀,刚要开口。
就听得白柔走到齐羽寒的身边,亲昵的挽着齐羽寒的胳膊。
趾高气昂的看向我,狭长的眸子满是阴狠和得意。
“姐姐,好久不见啊。想当初我娘和你娘都嫁了父亲一人,没成想今日我们姐妹也一同爱上了一人,还真的是缘分啊。你放心,我自然会如同我娘待二娘一般待你的。”
白柔的话如同锋利的匕首在我心头取血,鲜红顺着我紧握的手心一滴一滴滑落。
“齐羽寒,我只问你一句,你要娶的人是不是她?”
我红着眸子撕心裂肺的喊,再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痛不欲生。
“不知礼数的东西,你一个只能做妾室的低贱身份,怎么能当着正室的面如此猖狂,来人,把她给我带回子衣阁,没我的吩咐,不准她踏出子衣阁一步。”
彼时,我看着齐羽寒那张无情的脸,听着他那决绝的声音,终于肝肠寸断。
不知礼数的东西?
妾室的低贱身份?
我最爱的那个人终究还是让我做了我最恨的妾室,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最恨的那个女人。
真好啊……
白子衣,你三年的深爱终究还是错付了。
良人?良配?一切都是痴人说梦。
“哈哈哈哈哈!”
我大笑着闭上眼睛,流下最后一滴泪,在心中发誓,此生我再不会为齐羽寒掉一滴泪。
“齐羽寒,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还妄想关本阁主是吗?你做梦!今日,你我如同此戒,恩断义绝。”
良久,我睁开双眼,摘下手上的定情戒指,在手心碾成了砂砾。
“至于这个女人,杀母之仇,屠弟之恨,不得不报!”
我握紧双手,手背上青筋暴戾,抬脚一个箭步冲向齐羽寒,拔出侍卫的刀,直逼白柔而去。
只是,我怎么也不曾想到,齐羽寒竟然挡在了白柔的前面。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情,终究还是让我下意识的收了手。
可更令我想象不到的是,齐羽寒竟然拔出了他的佩剑,对我动了手。
没有半分犹豫,他的佩剑就那么直直的刺入了我的心口。
我曾经手把手的把自己所有的功夫悉数传授的最爱的男人。
如今,竟然将这功夫用在了我的身上,要要了我的命。
以我这个栖无阁阁主的身份,恐怕天下间都没有几人是我的对手,现在却……
呵,又能怪谁,是我亲手培养出来了杀我的凶手。
我低头看着心口的剑,猩红的血终是模糊了我的视线。
“唔!”
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子衣阁的床榻之上,刚动了动胳膊,就扯动着伤口疼的我浑身抽搐。
这心头的伤还真的是疼的狠啊。
我低头看了看,伤口已经经过细心的包扎,是齐羽寒一贯的包扎手法。
可那又如何,即便包扎了好了也会留下一道疤。
是永远都无法消除的,如同心底的伤,一旦留下,便不可磨灭,除非*飞魄散。
我躺在床榻上,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感觉这整个子衣阁的空气,都是浊臭逼人的脏。
每呼吸一下,胃里面就一阵翻江倒海的想吐。
我刚想起身,伤口就一阵撕裂般无法承受的疼痛。
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良久,才终于好了些。
我知道,凭借着我现在的这副残躯,别说是报仇,就连正常行走怕都是难上加难。
心口一剑还能够活下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我如何甘心,就这么罢手。
我最爱的男人,为了我最恨的女人,用我传授的功夫要要我的命。
如何能够不恨!
我咬紧牙关,挣扎着起身,艰难的打开了床榻下面的暗格,拿出了里面的骨哨,用尽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吹了一下,最后,一只彩色的鸽子,落在了窗边。
写完信绑在鸽子身上的时候,我几乎用了半条命。
好在终于完成了这一切。
我拼命的喘着气,躺在床榻之上,等待着栖无阁众人的归来。
三年前我为了齐羽寒,放弃了栖无阁阁主的位置。
因为曾经九死一生,以身犯险救了这个栖无阁。
离开之时,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肯立新的阁主,硬是要把这阁主信物骨哨让我带走。
我以为今生再也不会用到这骨哨。
却不曾想,当日信誓旦旦离开的理由,如今却成为杀了我最锋利的利刃。
鸽子刚走,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我知道不是齐羽寒,心底松了一口气,可看到白柔,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白柔,你若是……不想死……的话就……给我滚……噗!”
只是,我用尽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也只是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句话,话到最后,气血翻涌,终是撑不住吐了一口血。
“死?姐姐,你这可是对妹妹该说的话吗?不过,你这句话也说的很对,今天的确是有人该死,但不是我。”
白柔说话间就一直阴狠的盯着我的小腹。
“你……什么意思……”
我把血腥一点点压回去开口道,心中下意识的隐隐不安。
“姐姐,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肚子里面都有了孩子了。唉,依我看来,你还真的是和这个孩子无缘,既然你都不知道,那堕了他不是更好。”
白柔眼角眉梢尽是得意。
我猛地低头,手下意识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才恍悟,月事好像已经月余没来了。
“你敢!”
我咬牙切齿的开口。
“姐姐说的不错,我的确不敢,但这是羽寒说的,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生下这个孩子。”
白柔笑的整张脸几乎都扭曲了。
“……”
听到白柔这话,我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好像之前所有的疼都及不上这一刻万分之一。
脑子里面满满的都是齐羽寒要亲手毁掉我和他的骨肉的事实。
心中涌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肯。
但他都已经给了我一剑,若我不是幸运没死,孩子早就已经跟着我一起死去了。
他又怎么可能会顾念到孩子。
亲生骨肉又如何?
白子衣,你究竟是有多么蠢,现在还会对这个男人抱着希望。
“姐姐若是不信的话,我们等等就是了,羽寒一会就到了。”
白柔仍旧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冷冷勾着嘴角。
我满心的都是自己的蠢,却怎么都没有想到,齐羽寒竟然会亲手杀了我和他的亲生骨肉。
一刻钟后,那个熟悉的步子刚刚在耳边响起。
子衣阁的门就被齐羽寒一把推开。
最终,他亲自端着那碗药喂到了我的嘴里面。
我就那么躺在那里,任由那苦涩的药汁进入嘴里面,漫过喉咙,蔓延我的全身。
因为我知道,我受了这么重的伤,连行走都是问题,更不可能反抗得了。
而我心也早已死,这肚子里面的孩子,来的终究不是时候。
这样一个负心的人的骨肉,不要也罢。
只是不知为何,眼中的泪水就是一滴一滴不停的往下落,我拼了命的想要忍着,却怎么也忍不住。
心头终究还是恨,即便心死,即便满身疮痍,可也终究还是不甘。
我看着白柔那得意到了极致的模样,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我从枕头下面抽出了匕首,在齐羽寒和白柔转身的那一刻,我终是拼了这条命冲了上去。
只是曾经武功几乎天下间无敌手的我,在这个时候,用一条命也只是伤到了一下白柔的眉角,就被齐羽寒狠狠的踢了出去。
我整个人随着齐羽寒这一脚直接就飞了出去,狠狠的撞到了身后的墙上。
胸前的伤口再一次破裂开来,胸腔之中涌出的血一滴一滴从嘴角渗出来。
“羽寒,我的眼睛,呜呜呜……如果我的眼睛从此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怎么办?呜呜呜……”
一旁的白柔还捂着自己的眼睛,不停的哭泣着。
我苦笑了笑,这一幕还真的是熟悉。
当年,她娘那个正室就是这般的下作手段,可终究还是俘获了我父亲的心。
怎么这些个男人一个一个的就这么的眼瞎。
纵然这么想,可我的心却怎么还是疼的一塌糊涂。
“你放心,我定让她以眼还眼!”
我努力的挣扎着,好不容易才呼吸顺畅了,结果耳边就传来了齐羽寒的声音。
我猛地抬头,看向齐羽寒。
我觉得我似乎在这一瞬间掉入了千年寒潭,浑身冷疼。
可我刚刚看清齐羽寒眼底的阴寒,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眼上就传来了撕裂般的疼痛。
“啊!”
不愧是齐羽寒的刀,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功夫。
电光火石之间,我都还没有来得及眨眼,就疼的撕心裂肺,再也看不见了。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双眼,眼中温热的血不停的往外涌着。
我拼了命的咬紧牙关,想要抵挡这样的疼痛。
可眼中的疼,心中的疼,胸前伤口的疼。
这样满身满心的疼痛,我怎么忍得住。
几乎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终是撑不住这最后的一口气,彻底昏死了过去。
而直到昏死,我也都没有再感受到齐羽寒半分的温柔。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开始渐渐有了意识。
接着,眼前便是我和齐羽寒曾经那美好的一幕又一幕。
世人皆说,只有快死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我想,我终究是必死无疑了吧。
“阁主怎么样了?”
直到耳边传来我熟悉的红烟的声音,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原来没有死,终是回到了栖无阁。
心头大喜,只是一瞬间,喜悦便又都烟消云散了。
一个瞎了眼的栖无阁阁主,满身疮痍的栖无阁阁主,如何复仇。
可我想到齐羽寒和白柔给我的疼,怎么都咽不下心中的恨。
想我是谁,栖无阁阁主,如今我回来了,即便是失明又如何,我一定要为自己,为肚子里面的孩子报仇。
就这样,带着心头的恨,在栖无阁养了整整一年的伤。
一年后,我浑身上下的伤已然痊愈,只剩下失明的眼终是无法恢复光明。
直到有一天,红烟告诉我说,药王谷找到了,我的眼睛有望复明了。
我便去了药王谷,治疗了数月。
药王好像给我的眼睛里面放了一个什么东西,我的眼睛终于恢复了光明。
只是,看见世间万物,五颜六色的那一刻,我并没有多少的喜悦。
心中结结实实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恢复了光明,我该去复仇了。
一年,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的煎熬,这一刻,终于到了!
我当天就直接回了栖无阁,命人去准备所有的一切,入京都复仇。
红烟却屡屡劝阻,我问,她也道不出什么理由,我雷霆大怒,她终是不再阻拦。
此时的我,被满心仇恨覆盖了所有的理智,如何能够听得进去劝言。
心心念念了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我再也不愿多等一刻。
恢复光明的第三天,我一声令下,就带着栖无阁所有的人,隐入了京都。
我带着栖无阁的手下,在离将*府最近的客栈落了脚。
到了京都,打听到护国大将*最近身体抱恙,正在延医问药。
我以一个江湖医者的身份进入了将*府,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我心潮起伏。
将*府还是如同往常那般庄严肃穆,种满了高大的乔木,可是终究物是人非。
管事点头哈腰将我请进一个院落里。
院内姹紫嫣红,鲜花盛开,微风轻拂,幽香阵阵。
然而,这般热闹明丽的色彩,都不及花丛之中那一抹雪白的身影。
他坐在一张檀香木椅上,双臂搭于扶手,微微仰头,眺望远山白云。
那绷直的下颚线条,紧抿的唇角,以及苍白憔悴的侧脸,在西下的夕阳里,竟然呈现出一种破碎脆弱的美。
我一时间竟不敢靠近,心里莫名生出了一股近乡情更怯的紧张。
我和管家的脚步声引起他的注意,他侧耳倾听,眼神空洞:“是谁?”
管事小心翼翼走上前,“回将*的话,小的给您请来了一位大夫,姓衣,据说此人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定能治好您的疾病。”
他儒雅的笑着,点头致意:“有劳衣大夫了。”
我看着他那双无神的眼睛,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耳边轰隆隆炸开,震得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
他……看不见了?
他竟然双目失明了?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齐羽寒好像感受到了我的疑惑,微笑解释:“我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导致双目失明,直到现在也未曾治好。”
我勉强按捺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指尖颤抖着搭在他的腕脉上,半晌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衣大夫,最近我总是失眠心悸,你可诊断出什么了吗?”
我猛地回过神,盯着他沉稳安静的脸庞,心中竟不知是悲是喜。
他还是像三年前那般俊朗儒雅,仿佛精雕玉琢的上等美玉,举手投足皆是风景,让人看一眼就能沉沦。
我压低声线,刻意让自己的嗓音和从前不同,却也掩饰不住语气里的讥讽:“将*怕不是做了什么让自己寝食难安的事情,所以思虑过重,才导致的失眠吧?”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陡然间站了起来,手指死死抠着扶手上的木头,手背青筋毕现,全身都在剧烈颤抖,嗓子沙哑的不像话:“你,你……”
在我诧异的目光里,他又缓缓坐了回去,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仿佛在对我说话,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真好,真好……”
“衣大夫,谢谢你能来为我治病。”
说完,竟对我展露出一个苍白的近乎透明的笑容。
我的心尖仿佛是被针扎了一下,一边唾骂自己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会心疼他,一边狼狈地低头,提笔书写药方。
写完方子,拿好诊金,管事送我离开。
在跨出院门的一刹那,我*使神差回了一下头,就见他孤孤单单坐在那里,依旧如同我来时那般,微微仰头,眺望远山白云。
可那眼神当中的落寞孤寂,却深深地刻画进了我的脑海中。
回到客栈,我呆呆的坐在床边,不可遏制的一遍又一遍回想我和他相见的每一幕。
他清减了很多,周身上下再没有了从前的意气风发。
也是,一个双目失明的将*,等同于弃子,无法得到皇帝的重用。
昔日风光不在,尝尽人事冷暖,颓废在所难免。
齐羽寒,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我抱着柱子仰天狂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心中只觉得格外开怀。
看来,我的计划需要做出一定的调整。
面对已经落魄的护国大将*,我不介意让他经受更多*打。
毕竟,他用他的行动,教会了我什么叫做人心险恶。
从前他加诸在我身上的种种痛苦折磨,我定要千倍百倍的都还回去!
我安排几名身手矫健的手下,前往将*府刺杀齐羽寒。
双目失明的他,对付武艺高强的刺客显得很吃力。
关键时候我挺身而出,一剑挑开刺客挥向齐羽寒脖颈的大刀,假装和他们厮杀在一起,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成功做了大将*的救命恩人。
齐羽寒竭力邀请我和他共饮几杯,说要谢谢我的救命之恩。
我实在推辞不过,只好陪他月下酌饮。
说起来好笑,齐羽寒身为男人,并不擅饮酒。
而我作为女人,却酒量极好。
我刻意不停劝酒,存心想要把他灌醉。
果然,不过四五杯酒下肚,他就已经开始醉眼朦胧。
他趴伏在桌面,口齿不清的嘟囔,反反复复都是一个人的名字。
我听着依稀仿佛,好像是“子衣”。
心中不由得微微悸动,仔细凝神去听,他已然不再说话。
我暗骂自己没出息,干嘛总是自作多情?
他却突然抬头傻傻的笑:“原来看不见的人,竟会这么孤独,生命中所有的光亮都失去,只有黑暗如影随形。”
我冷笑,心里暗暗骂他活该。
当初我被你剜去眼睛的痛苦,老天爷终归为我讨回公道,让你也承受一回!
齐羽寒摇摇晃晃站起身,“衣大夫,我不胜酒力,想回去歇一歇。你……”
他犹豫片刻,似乎是拼尽全力,才哑声低语:“整个将*府,唯有白衣阁还算干净,配得上你去居住。”
说完,他把手臂搭在侍卫的肩头,踉踉跄跄,匆匆离去。
我的心却在刹那间沉入冰谷,冷得透彻心扉。
他的话言犹在耳:“子衣,这白衣阁就是专门为你而建,唯有你才能配得上如此美的名字,如此精致素雅的住所。”
呵,果然,从前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在骗我!
我跟随管事沿着熟悉的路径,一步步走进白衣阁。
随着大门吱呀打开,尘封的往事犹如潮水般扑头盖脸朝我涌来。
我们曾在这里度过最难忘,最亲密的时光,那时我以为我会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却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我如同孤*野*,在阁楼里来回游荡,手指拂过每一只花瓶,每一张桌案,每一册书籍。
我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
我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简直不敢置信。
子衣阁中的一桌一椅,都是那样熟悉。
包括床上挂着绣了葡萄缠枝花纹的床帐,梳妆台上放着辍了东珠的珠钗……
一切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每一件东西都是纤尘不染,仿佛这里一直都有人在居住,仿佛我从未曾离开。
我呆怔了半晌,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到廊檐下,抬头望去。
月色隐隐绰绰,从树叶的间隙挥洒下来,照的屋顶半明半暗。
可是那黑底红漆的匾额,却在夜色下熠熠生辉。
我的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酸还是苦。
当初修建子衣阁时,他曾经温柔缱绻地拥着我,在我耳边柔声细语:“子衣,这将*府是皇上赏赐,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堆砖瓦。”
“唯有子衣阁,是我为你而建,独属于你和我。从今往后,你将是这阁楼唯一的主人,而我也只是你一个人的。”
那天,他执着我的手,在上好的紫檀木上一笔一画写下“子衣阁”三个字,并且亲手雕刻出来,刷好油漆,将我高高举起,看着我欢欢喜喜的把它挂上去。
往事历历在目。
还是相同的匾额,相同的人,却已是不同的心情,不同的境遇。
“姑娘,被褥都铺好了,你现在要安歇吗?”
丫鬟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她顺着我的视线一起向上看去,语气中带着掩藏不住的艳羡:“将*把这个匾额照看的特别仔细,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拿下来擦拭一遍。”
我疑惑的看向她,她便笑着向我解释:“我来将*府的时间也不长,不过两三年而已,一直奉命打扫子衣阁。”
“听从前的下人说,这间阁楼里以前住着的女子名叫白子衣,自从她走后,将*就好像丢了*魄,时不时就会来这里,一呆就是一整天。”
“我们都觉得这位白子衣姑娘真是好福气,这间阁楼将*看的很重,别说是旁的女子,就连夫人将*都不许她踏入一步。”
“包括我在内,除了每天例行清扫,平时都不得随意出入。将*还再三再四的严厉警告我,说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不得擅自移动,若是不小心损坏了什么,就唯我是问。”
我痴痴的靠坐在床沿,望着窗外的明月,久久无法回神。
丫鬟不知何时已经离去,诺大的子衣阁,空旷的让人觉得苍凉。
一年前发生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在我眼前闪现。
就是在这间屋子,齐羽寒把我最痛恨的仇人护在身后,用手中的长剑,毫不犹豫刺入我的胸口。
就是在这张床上,齐羽寒掐着我的下巴,亲手把一碗堕胎药灌进我的口中,杀死了我的骨肉。
就是在他亲手为我所建造的子衣阁中,齐羽寒为了讨好另外一个女人,残忍的剜去了我的双眼。
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每当回想往事,我的心依旧流着淋漓的鲜血,疼的无法呼吸。
从骨子里渗透出的痛苦绝望,将我整个人牢牢束缚,连挣扎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好容易我从噩梦中挣脱,准备抛却过往,开始新的生活。
现在突然有人告诉我,说他还想念我,还在乎我……
我怎么可能相信?
齐羽寒,当初你将我伤的那般彻底,差点万劫不复,如今又装出这副深情给谁看!
骗子,骗子!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可是心为什么那么疼?
疼得我不得不用手死死捂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