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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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8/3 20:41:00
                            

原创:程南意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职业故事-

于他们而言,那一袋袋鲜红色的液体,是生命之源。血荒之时,他们只能等待,热切地期盼着,那滚烫的生命力量,延续他们为时不多的往后余生。

故事练习生习作

第33篇

年大学毕业后,医院,做临床护理工作。医院是见惯生死的地方,人性的好恶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这话不假,我见过活生生放弃母亲生命的子女,也见过为了孩子两鬓斑白的父母;见到过外表强壮却突然猝死的年轻人,也见到过几进几出ICU却依旧活着的老年人。

在无法预料的疾病降临后,生活被拦腰折断,日子要打碎重来。面对步步紧逼的死亡,之后的人生路该是惨淡亦或涅槃,在于他人,更在于自己。

我见过一种血液疾病——再生障碍性贫血,是一组因多种病因所致的骨髓造血功能衰竭性综合症,临床上以出血、贫血和感染为主要表现,可并发呼吸系统、循环系统等严重的综合症。

它的预后还算乐观,数据研究显示,经免疫抑制治疗,再障患者5年生存率为75%,若经骨髓移植治疗,则为77%。

听起来还可以?好,我们往下看:

根据流行病学研究结果表明,中国患者发病率为3.3—9.1/万人/年,概率较欧美国家1.5—2.4/万人/年要高的多,基于我国人口基数庞大,实际发病人数更多。

这样庞大的发病人数,多少人有能力在第一时间接受治疗?多少人能幸运的骨髓配型成功呢?

答案是很少。

大部分再障患者,在查明病因后,只能默默回家等待死亡的来临。在这条路上,输血是唯一能延缓他们死亡步伐的途径。

医院,没有专门的血液科。在内科轮转期间,我经常见到再生障碍性贫血的患者住院输血做维持治疗。于他们而言,那一袋袋鲜红色的液体,是生命之源。血荒之时,他们只能等待,热切地期盼着,那滚烫的生命力量,延续他们为时不多的往后余生。

一、梦想照进现实

患者:张洁性别:女年龄:24岁身份:自由工作者

初见张洁时,我怎么也想不到,刚刚24岁的她,是一名有十年病龄的慢性再障患者。

她拿着住院卡来办理入院手续时,身上包裹着一件高领毛线长裙,弱质纤纤。在九月底这个不算太过寒冷的时节里,稍显衣着厚重。马尾高高束起,黑框眼镜遮住脸的三分之一,肤色过分白净,稍微留意就能看见唇角上稀疏的汗毛。

这是每日用药带来的后遗症。环孢素A+雄激素的联合治疗,除了让张洁浑身汗毛的长势趋向男性化,连嗓音的改变也无法避免,日益低沉。

张洁五岁起学习舞蹈。得病前,长得瓷娃娃一般白净聪明的张洁,是舞蹈班的活招牌,每次对外公演,张洁都是压轴出场的那一个。

十四岁那年,张洁发现自己身上总是莫名其妙出现青青紫紫的斑块,再后来开始头晕、乏力。医院查了血之后,被高度怀疑是血液病,医院确诊。父母听从医生的建议,立即带着张洁去了北京。

抽血化验只是一方面,要确诊,需要做骨髓穿刺。这是一种有创的操作,是采取骨髓液的一种常用医疗手段。在多克骨髓液中抽取0.2-0.3g的剂量,对于人的身体并不会产生危害,但对于人的心理冲击不可小觑。

第一次骨穿时的记忆让张洁记忆犹新,“穿刺室里只有一张床,铺着医用的蓝色一次性垫单。医生让我侧躺在床上,我一躺下来就想哭,还要配合医生的动作。”

其实并不是特别疼,就是酸胀,像是张嘴咬住了一整片新鲜的柠檬,恨不能连眼泪都要落下来。张洁没忍住,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做完操作的医生吓了一跳,对自己的操作技术充满了怀疑:“这么疼吗,小妹妹?”

结果很快出来了,骨穿结果提示低增生性骨髓,血常规结果显示白细胞、红细胞、血小板三系减少,确诊再生障碍性贫血。

张洁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的时候,整个人是懵的。她坐在凳子上,父母站在身后,像碉堡那样坚挺。面前的医生面色凝重,她紧张起来,身体微微后靠,牵住了垂落在身旁的母亲的手,才算安心。但她发现,“妈妈的手很冷,手心里全是汗。”

父母很快办理好了住院手续,张洁住进了这座大楼里,病人数最多的血液病区。

再生障碍性贫血的发病机理,通俗来说,就是骨髓不造血了,但病因不甚明确。它不像白血病那样人尽皆知,也不像白血病那样预后不良,只要干预及时,是可以控制甚至治愈的。

对于张洁来说,生病之后,最痛苦的,不是治疗期间不定期的抽血与骨穿,也不是不确定的预后疗效,而是被疾病断送的舞蹈生涯。

五岁的时候,张洁迷上了跳舞,经常跟着电视里面的人扭动小小的身体,父母便给她报了班,从此之后风雨无阻,整整十年。张洁发自内心的热爱舞蹈,对大学的规划也是舞蹈艺术生。但是这一切梦想,都被现实狠狠地击碎了。

对于张洁的父母来说,女儿舞蹈生涯的断送固然遗憾,但张洁的生命更为重要。无比庆幸的是,张洁的疾病并不算太过严重,吃药控制平稳后,定期输血、复查血液指标便可,他们还负担的起,他们担心的,是张洁以后的生活来源。

与父母的担心点不同,张洁对于自己之后的生活来源并不太过担心。在24年的人生中,前十年她认定了舞蹈,便做到最好,后十年与疾病周旋,她也做到了胜利。以后虽然不知还有几个十年,张洁想从事的工作还是与舞蹈有关。

“我早就想好了,虽然不能跳舞,但我可以做一名自由撰稿人,采访一些坚持自己的梦想、却还没有实现的舞蹈人,将她们的故事撰写成文,也算是圆我自己一个梦。”

在我见过的再障患者当中,张洁算是最幸运的一个。她发病年龄小,治疗后恢复快、预后好,父母健在且没有家庭负担,她无须为生存烦恼,实现梦想才是她的目标。而得病的大多数患者,或是老人无依无靠,或是家里有老有小,活着,才是他们最大的目标。

二、孤独是长存的海岛

患者:罗世清性别:男年龄:67岁身份:优抚老兵

罗世清在光荣院已经住了十几年了,年轻时在海岛上当兵,一当几十年,期间父母去世,他又未曾成家,退伍后,*府安排他住进光荣院,安享晚年。

罗世清在光荣院体检时,查出高血压病,血压常年维持在-/90-mmHg之间,他未曾重视。直到后来胸闷气喘、尿医院详细检查,检验结果并不乐观,血肌酐umol/L,医院诊治,光荣院安排工作人员陪同他去了南京。

在南京住院期间,罗世清血肌酐一度涨到umol/L,被医院诊断为肾功能不全并发贫血。经过治疗,罗世清血肌酐降到了umol/L,但是贫血却一直未被纠正,用药无效。南京医生怀疑他是血液疾病,转到专科做了骨穿,结果出来了,纯红细胞再生障碍性贫血。

“什么细胞都能造,就是红细胞不行。”罗世清跟我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胡子拉渣,眼睛望着远方,从表情上,读不懂是悲苦或者哀痛,“我的骨髓,不能造血了。医生说,只能靠输血维持,没有血的话,我也就活不了。”

作为一名医学生,我清楚记得红细胞的存活极限,天。简单来说,就算一次换完全身的血,最迟最迟,每4个月,就要重新来一次。但现实是,罗世清能得到的血量远远不够,他的输血频率远远大于这个要求,近一年来,每个月,我都会在住院部见到他,有时甚至不止一次。

血荒的时候,每隔一天才能从血库要到一袋红细胞悬液,1个单位或者1.5个单位。输血时,同病房的室友总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输完血有了力气,罗世清很少待在病房。

我没有问过他原因,也并不想提醒他多休息有助于疾病恢复,久病成医并不是空口白话,他比我懂。

有时候,孤独感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一件事,尤其是在同病房的病友儿孙绕膝、家人济济一堂时,更为明显。

他喜欢穿着老旧的*布裤子与上衣,来护士站与我们说话,有时候护士在忙,他也不打扰,绕去走廊或者大厅,与其他病人家属聊天。

偶尔夜班闲聊时,他也曾跟我抱怨过,“怎么会得这种怪病?这是不是跟我肾功能不好有关系?那我会得肾功能不全是不是因为我的高血压?”

我只好安慰他说,血液病的病因复杂,难以预料,但好歹*府管着医药费,看病是不愁的。

他听完后,默默叹了口气:“人总归是想活着的,过一天是一天吧。”输完血后的黑*面孔显露一些红润,当兵多年,他腰背挺的很直,双手在背后交握,慢慢走远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他每次来住院时,灰败的面色和大张的嘴,像是脱离水源濒死的鱼,用尽生命最大力气,吸取空气中最后一分氧气。

三、延续生命的火光

患者:郭燕性别:女年龄:22岁身份:新手妈妈

22岁的郭燕刚怀孕十周,妊娠反应一度严重到水米不可进,在吐了一整天后,发现下身有些轻微出血。郭燕慌了,婆婆带着她,医院去检查。

血常规提示全血细胞减少,血红蛋白8.4mg/dL,白细胞1./L,血小板计数/L,网织红细胞0.65%。医生怀疑再障,医院做骨髓穿刺,以便确诊。

“那时候我腿都吓软了,哭着去了天津。”郭燕回忆起当年,依旧心有余悸,“我知道这个病很严重,要花很多很多钱,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就不治了。可是还有孩子”

郭燕与老公林立柱是小学同学,高中毕业后,郭燕没有考上大学,进了县里一家工厂做工。过年家里人给郭燕介绍相亲对象,第一个来的就是林立柱。年后两人就结了婚,郭燕辞去工作,搬到林立柱上班的地方照顾他,很快,郭燕怀孕了。

林立柱给郭燕算过一笔账:“我一个月挣五千块钱,存三千,一千日常开销,一千给你买好吃的补身体,年底我们拿块钱过年,还能存下三万块钱。”郭燕笑着提出意见:“五百买好吃的,五百存着给孩子买衣服玩具。”

没想到几个月后,这一切都成了泡影。一个月五千块钱的工资,医院几天的花费。确诊再障后,林立柱想过要把孩子打掉,“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但郭燕不肯,与孩子的血脉相连让她怎么也狠不下这个心,她请求医生帮她保住这个孩子。

医生给她做了检查,B超显示胎儿正常。妇产科与血液科医生联合会诊后,支持郭燕留下孩子,但月份越大,风险越大,他们提醒郭燕,医院太远。

医院附近租了房子,林立柱在当地找了份工作,早上六点出门,晚上十点才能回家,一个月挣的钱刚好够两人生活开销,治病的钱,林立柱已经跟亲戚朋友借了有十几万了。

怀孕治疗期间也有过危急情况。郭燕一个人住院输血时发生输血反应,体温上升到38℃,护士赶来做应急处理,打电话通知家属。医院时,郭燕的体温已经降下去了,“我没事,就是那袋血呀,浪费了,三百多呢。”郭燕心疼不已,那是两个人一个礼拜的饭钱了。

预产期到了,郭燕住进了病房。产前及产时,为了保证安全,郭燕总共输注了7个单位红细胞和2个单位血小板。

“也是冒着风险的,她没有剖腹产的指征,只能顺产,但风险又大。好在最后有惊无险,没有大出血。”主治医生心有余悸。

再障会增加和加重产科并发症,数据显示,胎死宫内占16.7%,死产占15.1%,自然流产占16.7%。对于再障产妇而言,因为自身血小板数量极低,导致凝血功能障碍,产后出血就像是一道*门关,跨过去就是生,没跨过就是死。及时补充足量的血小板,是保障产妇生命安全的一条重要的措施。

“血小板很难搞到。”郭燕回忆起住院期间等待血小板的情况,有些后怕,“有一次,告诉我第二天有血小板,我等到下午三点才输上。护士告诉我,血站的人说约好献血小板的人临时有事,没办法死活拉着他们主任献的。”

在医护人员精心的照护下,郭燕平安地产下一名健康的女婴,小女孩皮肤粉嫩,小鼻子圆溜溜,像极了郭燕。

产后郭燕又输注了1个单位的血小板,八天后复查血常规,血红蛋白8.9g/dL,血小板/L,医生说,可以出院了。

郭燕抱着孩子,跟林立柱回了家。双方老人在家里挂上了红灯笼,迎接三人。

“我没有想过以后会不会复发,我也不怕。”看着怀里团子般柔软的女儿,郭燕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心底的满足笑容,“只要她好,我怎么样都行。”

对于郭燕一家的未来,我难免有些狭隘的猜测。已入老年的双方父母,嗷嗷待哺的襁褓婴儿,外借未还的十几万欠债,还有加速迈向死亡的妻子,林立柱以后几十年的人生,注定不好过。可日子并没有一眼就望到了头,谁能说怀里那个婴儿,不会是这条路上最大的变数呢?

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此,你并不知道它何时转弯、何时变速,但总有人接过你手里的方向盘,带着生命走向另一种辉煌。

四、希望是坚持的质变

患者:陶花性别:女年龄:46岁身份:家庭主妇

确诊再障时,陶花已经46岁了,与丈夫李根生育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在上高中,小儿子还在上初中。

刚得知自己得了再障的时候,陶花并不了解这种病的严重性。当医生建议她输血时,她才有一些隐隐的概念:“都要输血了,肯定不好。”当她进一步得知,输血只是最基本的维持生命的手段时,她心里清楚,自己活不长了。

“我年纪大了,骨髓移植不适合我。医生说有一种先进的治疗方法,叫什么免疫治疗,打一针要一万多,我怎么打的起。”最后,陶花跟着丈夫回到县城,做最基本的维持治疗,不定期输血或者血小板。

“家里处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陶花说,“婆婆有高血压,公公有心脏病,都需要长期吃药。两个儿子上学、买学习用品、买衣服鞋子,都要花钱。我又不能受累,只能做些简单的家务,家里家外,都是李根在撑着。”

陶花心疼丈夫,每次都是实在医院住院输血,丈夫也心疼她,交住院费时从没有说过陶花一句,还经常劝她有不舒服就要说出来,不要忍。

李根一个人打两份工,在城里住宿舍,不经常回家。有一次隔了一个月回家,看到陶花脸色灰暗,指甲盖都发白了,医院时才得知,陶花一个月来了两次例假,一次十几天,几乎每天都在出血。

就算陶花这样不要命,在村里其他人眼中,她也是个“矫情”的人,“哪就这么矫情了,不就是严重一些的贫血么,多吃两只鸡补一补不就好了。”

对此陶花很无奈,“医生说过,我这样光输血不治疗,只是治标不治本,哪天我没钱输血,就只能等死。”

陶花的遭遇不是个例,在我国,由于再障的知识普及度远远不够,很多人都是得病后才第一次听说,而再障的典型症状:贫血,也让很多人误解为再障只是单纯贫血,并不会进一步治疗,从而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导致患者死亡。

陶花没有上过学,年轻时在家里,父亲种地,母亲在家不仅要负责一日三餐,还要养鸡养猪贴补家用。女人要为家庭不计成本的付出,根植在陶花的潜意识中,不可动摇。

得病后,陶花一度认为自己是这个家的拖累,想要自杀,不敢用刀,便偷偷吃了一整瓶的胃药,李医院,洗胃输液住院观察,白白花了很多钱。

陶花没能成功,反而为家庭增加了更多的负担,她愧疚无比,想放弃治疗回家等死。李根和儿子轮番看着她,不离视线。陶花心软了,她不忍心看丈夫和儿子没日没夜的休息不好,她也看开了,“我不会再自杀了。既然我还活着一天,就是老天不让我走一天,我为何不好好活着呢?人总要有个希望。”

“活着就要做有意义的事,对我而言现在最有意义的事,就是照顾好自己,医院的次数,给家里减轻负担。”陶花笑着说,“医生护士都没有说过我不行了,我要好好配合治疗,我还要看着儿子上大学,结婚生孩子呢。”

马丁.路德说,希望是坚强的勇气,是新生的意志。我从不怀疑陶花的话,也坚信她不会再度自杀。因为善良的人,绝不会让在乎自己的人失望。

五、风雨后的阳光

后面几年内,我一直在几个内科之间轮转,闲暇时,也会跟同事聊起他们的近况。

张洁正在跟进采访几名舞蹈人,准备撰文写稿,并打算用现在网络上流行的小视频模式,做新形势的媒体流量传播。

罗世清还是经常一个人过来住院,光荣院给他安排了一名固定的护工,两人熟悉后,护工经常带着小孙子去光荣院看他。小孙子圆头圆脑,扒拉着罗世清叫爷爷。

郭燕定期过来复查、输血,身体状况稳定,孩子已经上幼儿园,外债也还了将近十万。说起以后的日子,郭燕笑容满面。

陶花是在我班上去世的。油尽灯枯,输血已经不能维持她的生命,陷入最后的昏迷前,她脸上带笑。有时候,解脱也是一种新生。

我见过的再障病人只是冰山一角,医院诊治维持的再障患者,等待他们的,只有越来越接近的死亡步伐。面对这些,我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只能尽自己一些绵薄之力。我积极献血、献血小板,并加入了中华骨髓库,期盼能给不知在何处的人们一些光亮。

我并不知道我献的血输进了谁的身体里,也不知道我的骨髓被多少人配型,我只知道,这种萤火之光,聚在一起,便可燎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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