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时节
作者寄语
略施粉黛,烟雨朦胧。岁月不知寒冬,最是江南……
琼珠碎却圆
作者:高一(13)班张嘉琪
隆冬过后的初春,虽说窗外的梨花早在前几日就抽出了几株骨朵儿来,可夜晚的风倒像是仍带着旧年飘飘洒洒的碎雪一样,绵绵软软的寒气贴着皮肉向骨缝里钻着。我垫着脚尖儿,透过屏风的隙往厅内看,落地窗外的潇潇烟雨轻得让人不易察觉,那星星点点打在玻璃上的细碎琼珠成了这场雨唯一尚能令人察觉的痕迹,母亲依旧像往日里的每个雨夜一样,在绵绵细雨的雨幕前翻着一本泛旧的日记,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从我回忆里那个年轻精致的女人到现在面前这个在摇椅打着轻鼾的白发翁媪,大抵每场雨都是如此……
我为母亲拢了拢肩上薄毯,拾起那本被母亲在睡梦中无意挥落的日记,娟秀的字迹顺着被翻得起折儿的纸角一个接一个地跳进我眼帘:
年1月24日
除夕夜的窗外烟火在微不可见的细雨里明明灭灭,烟花转瞬熄灭留下的痕给摇摇晃晃落在山脊上的月牙儿添上了几分水汽,我阖上眼,想着月前朦朦胧胧的雾,那个旧年冬日里的人影儿又悠悠的在心里显了形……
撑着一芥小舟飘飘荡荡的向着湖中小镇晃去,故乡的湍湍湖水映着舟上的三两粒人影,虽然对于阔别多年的故地脑海中的记忆似乎只剩下了个模模糊糊的地名,这汪芸芸众生饮了百年的童年游戏场倒是清清楚楚的烙进了岁月里。舟子刚把颤颤巍巍的小船倚上渡口,我便贪婪地望了起来,雨后的江南小镇像是一泉潺潺溪水,泡的人浑身上下连着脊柱都软成了一滩水。清透饱满的水珠沿着黛瓦粉墙轻飘飘的坠在晨风里,巷口潇潇而立的白马正用蹄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踏着新鲜的软泥,我沿着绵绵长长的小路上山,赴一场和儿时故友们的冬日宴。
南方的冬天是湿漉漉的,山路旁的翠色嫩的似乎能掐出一把水来,零零星星的草尖儿在尚未消融的积雪里堪堪的立着。我随着嬉闹的细犬一路上山,遥遥的望见了半山腰上红光映着的绰绰人影,上了亭才知道那山脚下的隐隐红光竟是一盏盏憨态可掬的红灯笼。人声鼎沸处支着一架吱吖作响的梯子,弱冠少年拎着灯笼散漫的挂着,天空为了应景似的又飘起了雪子。披着月华的远黛和零零碎碎的漫天白雪间,清隽少年的轻轻一睨把我本就被蛛丝堪堪吊在半空的心又狠狠晃了几晃,一时间满山草木蚊蝇都成了雾似的虚影,就剩面前这个倚着木梯的人影还在明灭的闪着光。徐徐的春风掠过我心间那汪爱情小湖,生生的吹起几道粼粼的波澜来……
零零散散的几位好友缩在一间小小的八角亭里,亭名儿也不知是哪位大家提的,煞是应景,叫催雪。燃了团弱弱的火苗在亭中煮酒,半夜的酒气随着火舌对皿底一下又一下的舔舐袅袅的蒙上了心,大家都开始大喜大悲的念叨起来。唯他一个人憷着淡淡的眉眼,吊着双泛着碎雪光的眼,攀着酒劲缓声击箸而歌起来,清清浅浅的歌声把漫漫的冬日长夜不知不觉的融了大半。散席时日出已经在东方的山脊上央央的探出个角尖儿来了,庭外飘了一宿的雪也变成江南特有的黏腻小雨,刚归乡的我对故地的天气早都忘了七七八八,自然是两手空空,再看周围的朋友大都醉得不行,一个摸见雨丝便丢了伞,带着豪情万丈的酒腔,说要效仿东坡披雨而行,使得一行恃醉而骄醉*们纷纷附和,我也只好体验了一把当年东坡先生的洒脱。行至山脚处时雨越发绵密起来,就在我烦恼不已时,一把奶白的油纸伞倚了过来,伞边儿上画的点点红梅倒是和这冰雪尚存的白色山林相映成趣。转头一看,木色的伞柄上握着只和羊脂玉般好看的手,顺着青紫色的脉络和凌厉的骨节寸寸往上,认清来人时只觉得一晚上攒下的酒气都没这时的悄悄一望来的让我脸红,搅得我心里波涛汹涌的罪魁祸首倒只是带着笑用一句“东坡先生可别再逞强啦”把我拉进了伞下,我呆呆愣愣地想。原来这具看着散漫的血肉下,泡的竟是一副萧萧而立的君子骨啊。一路并肩挤在一把伞下,我似乎把心里攒了二十一年的蜜罐儿打翻了似的,稠哒哒的心动被我放在不断升温的胸腔里煮了又煮,泛着寒气的天地间似乎只我一人心里滚烫的冒泡。
可这看着绵延的山路却也没见的有多长,似乎一晃眼便到了底,临别时我负在背后的手几乎绞的出了汗,提着一口颤颤悠悠的气儿问:“日后故地雨幕里,还能再瞧见您吗?”一松口便羞恼的垂下头,恨不得雪地里能开条缝让我躲一躲。上面寂了片刻,笑意顺着风送进我耳朵里,“来日方长啊,要是有缘那总有场雨会重逢的”。说完便让我接了伞,自己晃晃悠悠的踏着步,隐进了雨迹斑驳的窄巷里,只有伞柄上的余温还堪堪地温着我手。
可到现在,我在故乡又度过了隆冬,一年里的雨或滂沱或细细如丝,那突然倚上肩头的伞却再没出现过,唯有那日回家栽在院里的梅树,抽着枝条在细雪里开的日渐清贵罢了。
细细密密的小字看得我心头微动,算到今日,这份雨幕里的邂逅大概已经过了四十多年。晨风零雨四十载,或许母亲的悸动早就消散在了那千千万万场雨幕里,只剩下沉寂在岁月里的深深执念罢了。我望着暖光下浅眠的母亲,时间在她脸上留下了一条条细细密密的痕迹,可藏在耳后的梅花刺青却仍然在这个痴情的女人身上开得艳丽……
文字
张嘉琪编辑
北斗文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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